Michaeltose

睡眠专家贾/CEO妮

 （授权发布）

一、

完全不知所以地，Tony又进入了那片海。

周身的海水是透明的，透着上方漏下的缕缕阳光，但越向远望颜色越深，直到幽不可测的黑色，看不到岸也看不到尽头。Tony发现自己就这样置身于海水之中，漂浮着。他是一条鱼，在他的下方，也是成群结队令人眼花缭乱的鱼。那些鱼都长着人的面孔，穿西装打领带，有一些还在讲着电话。Tony一个也不认得。那些陌生的鱼从下层的水域穿行而过，向四面八方游去，像极了纽约早高峰时穿过马路的浩大人流。

海面之上是湛湛晴空，蓝得晃眼，飘着絮状的白云。水与空气的交界面就像一层广阔无边薄膜，一道你能轻易打破却无法逃离的界限，Tony一次次地试图冲破它，跃入空气，却又一次次地落回大海。

简直不像地心引力作祟，倒像是水花拖住了他，把他拽了下来。

Tony对这处境毫无头绪。他是怎么就来到这么一个地方？他怎么会在海里呼吸呢？水包裹着他，压得他呼吸费力，可跃入空气的瞬间，他就会如被真空压迫一样，连张嘴喘气都做不到。他到底属于哪里？他隐约知道他不该是一条鱼，可此时，他明明就是一条鱼，只能活在水里……

Tony想逃离，却不知能怎么办。

“海是无边无际的”，说这话的人是傻子吗？海是被世界上最大的隔断笼罩着的，那隔断无处不在，是永远无法逾越的阻碍，任凭怎么冲撞怎么疯狂都被重重扔回原地——海当然是有边际的，难道没有人能看得见吗？

海的边际，就是将无垠天空阻挡在外的海平面啊。

但在此时的海里，千千万万匆忙的鱼不知道那边界的存在，因为没人抬头，甚至没人注意。那些鱼面无表情地从某个方向来，又朝另一个方向去，川流不息。没人发出疑问，没人停下与Tony交谈，即使Tony去拦他们也不理。他们活在水面下方，既杂乱又秩序井然；他们没有情绪，却又像都有着一样的情绪：个个麻木又紧张，如同有大事去办；他们从不发问，从不向上看，浑然不觉自己的生活被困在了二维平面的交通网中。

只有试图闯破天花板的鱼才会碰壁吧。其实低下头，是永远有路可走的。

Tony也该是那千万条鱼之中的一员吗？如果是的话，他的目的地在哪？哪里值得他不问前程地往前走呢？

迷茫之中，突然，不知何处响起刺耳的铃声，震得四周的水都在晃。海水被噪音刺破了，Tony像是被鱼叉刺中的鱼，被猛地从水中拉了出来，又重重摔下去。

他摔在了一张鹅绒床垫上，惊醒了。睁开眼，他看到了装着奢华吊灯的天花板，以及四周典雅的衣柜和其他家具。耳边那铃声仍没有停下——原来是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。

窗帘紧闭，看不出天色。但闹钟提示着，现在的时间是早晨8：00。

Tony起身摁掉闹钟，关掉夜灯，倒回了床上，疲惫地揉着脸。深呼吸也清醒不了头脑，他的神经像被牵扯着，感官昏昏沉沉。

这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？

这是第几次被困在那片海水中了？

赖了一会儿床，Tony从被子里爬了出来。一个精神不佳的工作日早晨，一如既往。

如果要求全世界享受早晨的人组成一个俱乐部，那么今天的Tony不用交会费。成为CEO的近两年来，他都不需要交会费。

凌晨三点才睡着，睡眠质量糟糕透顶，就像一点儿没睡一样。今早拖着沉重的意识醒来，一早晨什么都不顺。他的咖啡煮得有股糊味，随手买的早餐汉堡生菜不新鲜，上班路上一路红灯，路况迭出把他的神经搞得一惊一乍。等到了停车场，左边隔壁车位的越野车停得太贴近，几乎令Tony打不开车门。

推开办公室玻璃门时，Tony窝着一肚子火。

他忘记了，今天还会有一件他讨厌的事情发生。

还没等他处理几个公务邮件，秘书敲门来提醒他：“老板，今天下午有一个执行董事安排的第三方会面。”

啊，对。他忘了有个要见的人来着……秘书迎着她所习惯的怒视，将一张便签贴在了Tony电脑屏幕的边缘。上面写着“2:00pm专家约谈”。

“权当是放松吧，老板。”

Tony把便签拽下来，扔进废纸篓。

这是前一阵子约好的事了：他的公司为他请了一个睡眠顾问。

昼夜节律对人的生理影响往往超乎想象。睡眠质量能决定一个人的专注力、沟通能力和耐心，所以，会直接影响到一位领导的表现。大而化之，一位高层的身心健康，对整个公司都会产生涟漪效应，是一件不可忽视的事。

一家员工人数上万的跨国企业，需要一位精神状况稳定的CEO。这成了执行董事们推动的本季度“管理层激励计划”的一部分。在计划的细节里，他们聘请了一位业内首屈一指的，曾指导过顶级运动员和多位政界顶尖人士的英国专家，来做Tony的私人睡眠顾问。

当他们说出这件事时，Tony几乎没法相信。

是的，他生活不规律，以至于最近他状态不到位，白天有肌肉酸痛无力感，时不时难以集中注意力，还容易困倦和发脾气。但据Tony所知，几乎每一个大型跨国集团的高管，都活在与休息和睡眠抢夺时间的战争里。这有什么稀奇的？

现代社会提供的生活制式，早已脱离了人类几万年进化来的昼夜节律。大家都那么忙。年轻人想要夜生活和私人时间，中年人要照顾不止一个孩子，社会还要求他们应对本职工作的竞争压力，但上帝并没有给出25个小时来。结果夜晚被灯光和屏幕剥夺，梦境中掺杂咖啡因和酒精，大家的生活早就是这样了。每个人都是有空了就狂约（量大到足以使医生皱眉的）私教健身课，忙起来就在桌前坐上一天或连着赶一星期航班，直到心悸气短才肯承认需要休息（这个世界推崇的就是无需睡觉还精力满格的牛人，不是吗？）。

各种健康补充剂层出不穷，安神药物常和兴奋剂一起被滥用，没什么人会去想远期后果。什么？你说葡萄酒里的白藜芦醇能延年益寿是个骗局？可千万不要这么说，因为你不知道有多少人靠一杯红酒（加上假装相信红酒有益身心健康的心理安慰），才能从团团转的焦虑中剥离，把自己哄上床睡上七个小时，直到闹钟无情地响起，他们又得起床给孩子做早餐。

这是事实，Tony看得到，大家都是如此。

可能是年龄的原因，Tony自己这两年的精力与体力，确实很难比得上他曾经的巅峰，连次优都谈不上。这一点他承认。但他足够聪明，本职工作做得不算差，公司连着好几个季度关键指标表现优异，任何人都没有挑剔Tony的理由。

那帮人有什么权力干涉Tony的私人生活？他们还想苛求他什么？成为早睡早起的乖宝宝然后奖励他一只泰迪熊吗？

这简直是浪费经费。明明其他高管得到的福利都很实用：CTO本季度获得了公司雇佣的早教专家，来帮助她平衡育儿与工作的重担，患糖尿病的COO获得了特制的办公区域改造来应对并发症。他们都很满意。为什么CEO就不能得到一点真正有用的福利呢？

“你们没在开玩笑？你们要雇人教我如何睡觉？”

一位独董说：“Stark，你的精神状况急需改善。这是对你的关怀。”

Tony冷冷一笑：“你还急需个脖子呢，去雇个人管管你自己的体重吧！还有你们，去给自己打一针肉毒杆菌再买一扎啤酒喝吧！别管我，我好得很！”

话是这么说了，所有人都被气得吹胡子瞪眼，但委员会的决定没有被拦住。Tony的状况并未好转，所以几周后，那名睡眠专家还是如期而至。

“没空。”Tony对秘书说。

“您有空，我早就把您下午的日程清空了。”

“你替我接待就行，整理一份纪要发我邮箱。”

“您必须亲自接见，不然他们要上报董事会了。”

她的老板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。

就这样，这天下午，Tony坐到了这位专家的面前。

“我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。”Tony翘起二郎腿，开口便说，“我们公司有一批原料在苏伊士运河的海关被扣了，我正在动用一切人脉联系埃及政界。”

睡眠专家也在他对面落座了。这是一个金发碧眼的高个儿青年，衣着考究，英国口音毕恭毕敬。

“您真是有自己独特的打招呼方式啊，CEO先生。”

“你不知道，是吗？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！欧盟给我们的产品加了关税，印度人突然要变更合同条款，亚洲市场负责人又刚引咎辞职，留下一堆烂摊子……整个公司都处在麻烦之中，我正凭一人之力解决全部问题，可你知道那些‘有用’的董事们做了什么来帮我吗？他们找人来浪费我宝贵的时间聊睡觉的问题！哦，我猜这事儿你知道的，对不对？因为雇的大救星就是你。你到底是个什么人，数小羊专业的博士吗？”

连珠炮似的责难反而把英国人逗笑了。他的蓝眼睛笑意温和。

“我也很高兴见到你，sir。”

Tony哼了一声。

“我就不客套了：你到底是干什么的，以及我至少要做什么才能糊弄过这个评估？”

“好的，我理解您忙，那我也就简洁回答了：我是剑桥的神经学教授，也是纽约大学的客座讲师，目前聘于贵司，负责您的睡眠状态康复治疗。我需要您配合我度过至少一个疗程，直到您的健康状态有所改善。”

“还有疗程？”

“对，至少要三个月。”

“太久了。我没这么多时间。”

“我保证您不会烦，因为大多数时候您不会察觉我的存在。我会提供无形的帮助，会帮您生活得更好更舒适。”英国人很谦和，微微歪头一笑，“也许您会享受也说不定。”

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？他不是Tony日常生活中打交道的那类精明的人，可看起来也绝对不傻。他似乎挺关心客户，但很难看出他的动机。Tony眨着乌溜溜的眼睛。

“好吧……所以到底要做什么？推销高科技床垫？给我戴一个体征监测手环？是不是还要配合安装一个你们公司开发的APP？”

“请放心，我不会在与客户的接触中进行商业推广。我没有与其他公司的利益关系，只有大学教职。您不用担心我推销什么。”

“那你是来做什么的？”

“大多数时间里，我只会如同朋友，常与您聊天。我会了解您的生活习惯，了解您的压力，并尽力帮您从良好的生活习惯中获得更好的工作状态。”

他没有谈起什么高深莫测的科学研究成果和心理干预手法，反而把位置摆得很朴实。靠聊天？果然尽选些无关痛痒的手段，Tony心想，这人到底靠不靠谱？

都是忙得不行的成年人了，却说什么成为朋友……这是什么套路？

“具体来说呢？”

“我们先约一个时间聊一聊，随后，在您方便的时候，我需要去您的卧室看一眼，做个评估。”

Tony又难以置信又轻蔑地笑了一声。

“你是认真的吗？”

“当然。我的指导是睡眠方面的，是要介入您的生活的，您忘了吗？”

“我对进我卧室的人很挑剔，没听说过吗？”

Tony的话显然是句双关玩笑。作为这两年媒体的新宠，Tony活跃在曼哈顿的社交界，几乎约遍了半个上东区，算得上名声在外。有资格进他卧室的人，是需要魅力和地位都出挑的，这不难看出来。

但为什么要对自己反感的人开这种没必要的玩笑呢？

作为客户，他当然有资格对这个英国人傲慢刁难，可他浑然不觉，他的话伴随一个挑衅或挑逗的微笑，完全下意识的。对当下场合来说，这个笑容太过隆重和妩媚了。

面对这样的笑容，英国人没有回应。但他移开目光，刻意坐直了些。

“我知道这可能有些唐突，我也不想打扰您。但这是我的工作，是写在合同里的。只有经过了这一步，我才能为您提出有效的建议，请您理解，sir。”

“你只是被雇来写报告的，好吗？较什么真啊？”

“您为什么就不相信，我真的是为了您好呢，sir？”

“为我好？你有什么立场为我好？你把报告写出来，拿了钱走人，不就好了吗？以后有事儿找我的秘书吧。这样咱俩互不打扰，你方便我也方便。”

英国人噤了声。但略一思索，他在Tony起身离开之前抛出了一个条件：

“如果我说，我父亲认识埃及海关高层，能帮您解决货船的问题，您会愿意抽出空来和我聊聊吗，sir？”

CEO几乎要从椅子里站起来。

“不可能。”他狐疑地盯着对方，“你怎么可能……”

Tony知道自己上钩了，这诱饵让他别无选择。他感到不爽，但英国人没有露出令人讨厌的得意。

“今晚有空吗？我可以在餐桌上跟您细谈，sir。”

 

 

（TBC）最近想搞明白睡眠问题，买了两本相关的书。

没空写很多，就是作为一个睡前故事，慢热，也不会有什么复杂剧情，单纯想谈一谈人真的需要睡觉这件事，就这样子

然后发出来也就是给越来越少见的贾尼tag凑个数吧